荔挺在冰寒中獨自萌芽

文/吳星瑩

大雪
三候荔挺生


仔細挑選,我購買了紅包袋。

紅是最喜氣洋洋的顏色,紅是最溫暖的顏色。

究竟為什麼呢?


在天地的調色盤裡,樹在最寒冷的風中,豁然紅起。紅也有千千種色澤,越被寒冷包圍著,淹沒著,越包圍著,淹沒著寒冷。森林成為一整床交織的百衲被,仔細補起每個縫隙。每棵樹燃燒著自身,讓天地取暖,這是屬於冬天的燦爛。

樹把陽光及晚霞披在身上,成為地面的天空,然後將自己寫成一片片紅葉,直到地上落滿情書。而我們是被寵壞的孩子,抽出紙鈔後,大地的紅包紛紛無聲,輕易踩踏而過。


小時領著紅包欣喜,斤斤計較袋裡的金額,認真盤算今年的收穫。母親總叮嚀,要存起來啊,不要一次花完。青少年的我打開存摺,終於察覺多年理應的累積不見蹤影,憤憤認定這只是一場大人哄弄的遊戲。

當我自己終於成為必須給予,而不是接受的人,不再負責掏空,而須負責填滿,我好像才懂了母親當年面對紅包袋的心情。


無論多麽空乏,也總要擠出些許,點亮那些小小的笑臉;無論多麽煩惱,盡力只留給自己,維護那些小小的快樂。

因為要先讓他們懂得,什麼是擁有。




每年大雪後十日,荔挺在冰寒中獨自萌芽。荔挺是一種鳶尾科的藺草,葉片似蒲,可用來編織。


這世界是條圍巾,棒針交錯,寧靜地織著付出與善意,最底層的線總是沉默。我們都是上面喧騰的顏色,被沉默的付出與善意織著,奢侈地在其中流淚、苦痛與哀嘆,奢侈地不過問還有多少捲線,在底下,溫柔地,溫暖地,支撐著我們。

總是難以相互理解,又如此容易相互束縛。我們披著厚重的大衣,常常感覺累贅,一團團線球努力給出自己的快樂,我們卻只呼吸到他們的不快樂,在細心設想的版式裡難以伸展,難以看出真正的形狀。

有時甚至感覺,那些給予才是紛紛的大雪,淹沒我們努力踏出的腳印。


或許這世界只是,從來只懂得,把曾經擁有過的,給予我們。

或許大人只是一個個無法再長大的孩子,是無法成為藍天的紅葉。生命在複沓了無數次後,仍然無法改變本質,只能改變接受的方向。我們都是笨拙而單一的筆畫,伸出雙手,扭轉自己,彼此擁抱而承擔,才交織成了有意義的字。


空蕩蕩的紅包,是寒冷中的極致了,亟力不讓天地被白茫覆蓋,即使溫暖只剩下形式,即使最後只能裝入祝福。紅是最俗的顏色,紅是最無法妥協的顏色。

生命中最令人動容的,往往正是這些熱騰的俗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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